荣宝斋珍藏《金秋蔬果图卷》为齐白石八十二岁所作。白石老人在手卷中自右向左依次勾勒出柿子、白菜、葫芦、秋菊、螃蟹、雁来红、红蓼及蝴蝶等物象。都是他拿手的花和虫，挥洒起来轻松自如。画中，螃蟹横行花果间，蝴蝶蹁跹起舞，整幅作品洋溢着明媚浓郁的秋日气氛，更承载了白石老人钟情一生的田园情趣。

步入八十高龄的白石老人，迎来了艺术生涯的高峰。郎绍君评价: 1940至1946年间，即齐白石在76岁至82岁之时，他的绘画达到了新的高度。这一时期，白石老人正为盛年，精力异常充沛。所创之作将随性自然与严谨精准的两种风格完美融合，展示了深厚功力。

《金秋蔬果图卷》像一部绘画教科书，涉猎了多种题材；此卷构图精妙又像一场音乐会，韵律丰富，跌宕起伏，实为罕见的艺术珍品。

齐白石在此卷中绘制了果蔬、花卉、虫草与水族四种题材。他将这些题材信手拈来，展现了全面的艺术造诣。首先，让我们来领略白石老人卓越的造型能力：

果蔬部分，他将柿子、白菜与葫芦采撷入画。白菜帮用淡墨勾勒出清晰脉络，叶片则挥洒大笔水墨以表现饱满形态。柿子之柄以焦墨勾勒，再以中锋画出柿子顶部与底部的圆弧，两弧之间留白，表现出柿子的自然凹陷。干湿得宜，流畅自然。

关于花卉，他将菊花、红蓼与雁来红融于一图。红蓼叶脉先用重墨勾勒，茎部则以洋红着色，形似竹竿，再蘸浓洋红点缀花穗。雁来红则以深赭石描绘叶脉，茎上点缀簇生之花，展现秋风中摇曳之姿。

至于草虫，他精准捕捉一对凤蝶的飞舞神韵，四翅以焦墨勾勒，触角则中锋略顿，足尖轻虚描绘，轻盈表现凤蝶翩翩起舞。

到了水族，他洞察螃蟹横行的独特步态，小腿错落交织，形态各异。两只螃蟹一浓一淡，一正一反，甲壳的笔触清晰可见，就连公蟹反面呈三角形的脐甲也与自然界的真实形态别无二致，不得不惊叹白石老人对自然万物细致入微的观察力。

如果说，造型上登峰造极尚不足够形容一位伟大艺术家，那么，齐白石在精神情趣上更是表现出一种以画“修性”的天然童趣。在他精神的广袤天地里，他更多沉浸于身边的杏坞星塘、栅篱闲草、啄虫噙茎、蛙鼓蝶飞。在这张金秋丰收的图卷里可以看出他平日性情何等明快活泼，他随性挥洒的天性和悟性又有多么灵动。

“了不起”一词，通常作为对才华横溢者的标准赞誉，但对于齐白石，这样的评价显然过于平庸与苍白。他在这幅长卷中所展现的精妙构图，无疑是他不世才华更有力的证明。

《金秋蔬果图卷》长达三米，在如此长卷中进行构图设计，本身就是极具挑战的任务。白石老人还采用了折枝构图手法，这无疑进一步增加了创作的复杂难度。折枝画法对画家的要求极高——要求在布局花枝空间时极尽精妙，以激发观者的无限遐想。

《唐朝名画录》中首次提及“折枝”一词，用以赞誉边鸾的技艺：

“边鸾，京兆人……近代折枝花，首推其首。”

此言即说明折枝技法主要应用于花鸟画中。自宋徽宗以降，折枝构图蔚然成风，历经宋代至近代，已发展成为花鸟画的一种重要美学形态。

首先，折枝构图秉持“小中见大”的法则。通过截取自然中的局部，并借助中国画独特的空间延展性，营造出一种通过联想而不断深化的广阔意境，从而实现“小中见大”的艺术效果。白石老人将葫芦萦纡高悬于右上角，虽仅绘两只，但整体气韵连贯，仿佛让人窥见画外繁茂枝叶。同样，此卷中的菊花虽仅露一丛，观者却能感受到画外菊花丛丛盛开、蔚为壮观的景象。

其次，折枝构图还需进行“主次取舍”。画面要以花鸟为主，舍弃山石水坡。画家需对每一朵花卉的穿插、走向、粗细、曲直及其相互关系进行反复推敲，这种处理极具挑战。如画面左侧的红蓼，白石老人仅截取了花朵与茎叶的部分，但凸显出随风摇曳的姿态。尽管只展示了局部，但观者仍能感受到其深深扎根于坡石之中的生命力。

再者，在绘制长卷时，还需注意节奏感，松弛有度。白石老人深知画卷若平而长，必然使人“看尺许便释手”。因此，他在此卷中又组合运用了三组构图法则：

一是“聚散交替”（聚-散-聚-散），通过菊花与葫芦的紧凑布局与螃蟹的疏散爬行，以及雁来红与红蓼的再次紧凑与蝴蝶的疏散飞升，形成了富有节奏感的画面布局；

二是“动静结合”（静-动-静-动），以柿子、葫芦与秋菊的静态美为基础，加入张牙舞爪的螃蟹以增添活跃度，再回归静态的雁来红与红蓼，最后以凤蝶的灵动飞翔再次激发画面的动感；

三是“色墨相间”（色-墨-色-墨），白石老人在藤黄色的葫芦、赭石色的雁来红与西洋红色的红蓼间巧妙地穿插了墨色的蝴蝶与螃蟹，实现了墨与色的穿插对立。

这五组精心设计的构图法，为此卷赋予了充满灵动、此起彼伏的律动感。观者不得不感慨白石老人构图布局之深思熟虑。

《金秋蔬果图卷》是白石老人八十二岁盛年时创作的折枝果蔬手卷精品。多题材融于一炉，谋篇布局匠心独运，技法炉火纯青。这无疑是市场上极为罕见的齐白石巨幅手卷佳作。

参考文献：

王伯敏著：《中国画的构图》，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81年

陈振濂著：《中国画形式美探究》，上海书画出版社，1991年

湖南美术出版社编：《现代大师名作与艺术人生·齐白石·3》,湖南美术出版社，2003年

郎绍君著：《大匠之门：齐白石的世界》，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9年

娄师白著：《齐白石绘画艺术》，人民美术出版社，2023年